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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太阳能》《太阳能学报》

  创刊于1980年,

  中国科协主管

  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主办

《太阳能》杂志社有限公司出版

《太阳能》杂志:

  Solar Energy

  CN11-1660/TK  ISSN 1003-0417

  国内发行2-164  国外发行Q285

《太阳能学报》:

  Acta Energiae Solaris Sinica

  CN11-2082/TK  ISSN 0254-0096

  国内发行2-165  国外发行Q286

详细内容

中国光伏被卡脖子,竟被一家小镇化工厂解决了?

在江苏省苏州市的吴江区,有一个小镇名叫盛泽。

这个镇面积不大,只有150平方公里,相当于北京朝阳区的三分之一,常住人口也只有50万人。

在古代,这里盛产绫罗绸缎,“乃出产锦绣之乡。”

而如今,这里坐落着两家世界500强企业的总部。

京杭大运河西岸的叫恒力,河东岸的叫盛虹,都是炼化行业(炼油+化工)的民企巨头。

熟悉富豪榜的人,应该对恒力集团董事长陈建华夫妇的名字并不陌生。

而盛虹集团的掌门人缪汉根则几乎不为人知。

2020年,盛虹第一次进入《财富》世界500强的时候,就超过了星巴克和米其林,成为当年唯一一家新进榜单的中国民营企业。

2021年同一榜单中,盛虹控股集团排名跃升144位,来到世界500强的第311位。

从传统的布料、纺织品到汽车内饰,从苹果手机的包装材料到光伏组件当中的EVA胶膜原料……有人说,盛虹生产一切与“柔软”有关的东西。

仅印染一项,盛虹每年印染能力就超过24亿米长,相当于绕赤道60圈,而化纤年产量达到240万吨。

而缪汉根说:“这只是个开始,我们还很小。”

就是这样一家企业,从2021年来,已经投资超过2000亿元。

而伴随投资快速增长的,是盛虹的资产负债率。截至2022年6月30日,东方盛虹负债合计1192.11亿元。

产品如此多元化,规模如此之大,负债率如此之高的一家企业,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的?

它的光伏产品,到底是企业家在跨界玩票,还是真的“国货之光”?

这一切的答案,要从缪汉根的童年去寻找。

01

缪汉根有4个兄弟姐妹,他在家里排行最小。

小时候,他记得姐姐工作回来,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。

姐姐说是在车间蒸煮蚕蛹以后留下的味道,这种味道在老工人身上能留一辈子,走到哪儿人都知道你是个丝工。

缪汉根自己偷偷跑去看蚕蛹是怎么蒸煮的,他心想如果能掌握一种技术,织布不用蚕丝,布匹却依旧柔软就好了。

但20世纪80年代初,缪汉根高考落榜了。

当时村办厂的厂长托人给他带话,最起码你是高中毕业生,不如先来厂里工作,每个月能拿30块钱的工资。

从会计到库管员,再到分管经营的副厂长,工作期间,他得到了村领导的赏识。

1992年,村支书用丝织厂做抵押,贷款100万元,办起了盛虹砂洗厂——盛虹村是盛泽镇下属的一个行政村,缪汉根成为厂长。

厂里只有两个砖瓦房车间,100多个员工,做着印染业务。

当时镇上还有同类的一些印染厂跟他竞争,他就想要搞些差异化创新出来。

一次出差,他拿回来一块布样,进口料子,图案新颖,花纹像一朵“手掌花”。他觉得国内罕见,做出来一定能畅销。

他就四处打听,当时能够生产“手掌花”的设备全国只有3台。其中一台在一家国营印染厂,对方正要拆迁。厂长说:20万,买就拉走,省得我们自己拆了。

缪汉根陆续集齐了3台设备,准备“印钞”。

事实证明,他只用了短短几个月,就挣回了同类村办工厂几年都挣不回来的钱。

1997年,亚洲金融危机,很多镇办企业债台高筑,举步维艰,而缪汉根看到的是机会。

此时村办砂洗厂已经完成私有化改制,缪汉根开始出手兼并附近的各大乡镇企业,包括苏州东方印染厂、盛泽永和印染厂等等,有些企业几倍于盛虹的规模,兼并过程堪称“蛇吞象”。

为此,他拿出全部积蓄,抵押了房产,然而兼并肯定不是一帆风顺的。

1998年,他兼并一家丝织厂过程中,由于前期调研不够,被迫追加2000万投资,资金链濒临断裂。

但是很快,很多人都来借钱帮他,银行也给他贷款。

因为早在几年前,他跟一个山东老板做生意,买了200万的煤,货款没付,对方就进了监狱。

两年后对方放了出来,早过了向缪汉根追款的期限,但缪一分不差地把货款交给对方。

此事传开,很多人主动帮他,让他度过了98年的危机。

等到金融危机过后的1999年,全球纺织市场回暖,盛虹吞并的企业都开始实现盈利。

很快,盛虹旗下拥有了18家工厂,但分厂之间也开始“打架”——产品同质化,互相竞争。

缪汉根敲定策略:一厂一品,除了拳头产品,其他全都可以放弃。这种策略在盛虹沿用至今。

他说他不喜欢“野心”这个字眼,唯一的想法就是“有点虚荣,想把企业做大”。但那时他还不知道《财富》500强是个什么东西。

02

2003年,盛虹内部的一场会上,正反双方正在激烈辩论。

简单来说,就是盛虹要不要进入印染行业的上游——化纤。

支持者说,拿下化纤,盛虹就可以成功转型,不再受制于人——

当时盛泽的企业都从外地买来涤纶长丝,生产成本高,产品竞争力差,如果能拿下一种叫“熔体直纺”的技术,就能自己生产长丝,利于增产降本;

反对者说,你们要做的单丝0.5dpf,连机器都没问世呢,要是失败了,盛虹得损失20个亿。

dpf是纺织材料的一种计量单位,1dpf指的是9000米的丝重量为1克。

0.5dpf就是9公里长的丝只重0.5克。这样一根丝绕赤道一圈,只有4斤半,相当于一个早产儿的体重。

这种超细纤维,属于“高端货”,始于日本人对蚕丝的模仿。

它不仅细,而且强度高,吸水能力强。

那时中国人不仅还没造出这个丝,也没能力生产这类设备,必须找外援。

离会议室不远的一间屋里,德国巴马格公司的CEO正在来回踱步

他们可以为盛虹提供超细纤维的纺丝机、卷绕头、导丝盘等部件。

最终他们等来了喜讯:缪汉根拍板,投资20亿研发0.5dpf超细纤维。

但是双方还是度过了一阵艰难的磨合期:

盛虹研发人员会把巴马格的机器大卸八块,然后指出其中不适合生产超细纤维的部分,要求单独处理加工。

德国人争辩说你们这样做“不合规矩”。

缪汉根告诉德国人: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。”

最后实践证明中国人的思路是对的,盛虹投资数十亿元上马60万吨熔体直纺项目,超细纤维成了盛虹的“杀手级”产品。

结果没过多久,日本人就向缪汉根发起了挑战。

日本东丽公司打破了盛虹保持的“最细纤维世界纪录”,做到了0.3dpf,并号称无人能再突破这一极限。

缪汉根并不示弱,他兵分两路,在盛虹总部和欧洲研发中心同时研发,投入7亿元展开试验,最终做到了0.15dpf,相当于把全球最细一劈两半。

他说:“我们从来都是一边搞研发,一边工业化,研发成功就能实现工业化,整个过程比别人缩短1~2年。”

20年前,盛虹就定下了“不搞重复建设,不做常规产品,不采用常规生产技术”的新思路,主打差异化、功能性纤维产品。

如今,盛虹的超细纤维年产量超过欧美日韩印等各国的总和,排名第二的印度只有4条超细纤维产线,而盛虹有49条。

他们还可以直接从矿泉水瓶的瓶片来直接纺丝,6万吨的投产项目每年可以消化30亿个塑料瓶。

缪汉根说:“一般一件事有六七成的把握,我就会去做。”

就在他碾压日企之后,他也曾对新领域动心过,比如光伏。

但2008年,他眼见中国的光伏产业在金融危机背景下陷入低谷,他考察了7个月,发现自己在光伏每个环节都找不到竞争优势,于是选择放弃。

但十几年后,他又卷土重来,成为中国光伏突破“卡脖子”领域的领军企业。

03

2022年,江苏省连云港市的徐圩新区,一座占地15平方公里的工厂拔地而起。

总投资677亿元,单套1600万吨炼化一体化产能1600万吨,排名并列世界第三。

这是盛虹当时投资规模最大的一个项目。

项目的产品中,成品油只占31%,化工产品占69%。

在放弃了布局光伏产业之后,缪汉根沿着印染、化纤的道路,继续向上游攀爬——石油化工。

今天听来,这似乎是一个民营企业不断升级打怪,从下游轻工业向上游重工业进军的宏伟故事。

但对于当年的缪汉根来说,做出决定的部分原因也是形势所迫。

金融危机后,由于下游需求不景气,上游炼化市场整体疲软,“三桶油”决定重整辅业资产,炼厂建设的高潮已经结束。

但随之而来的就是,在2012年后,很多化工上游产品持续供应紧张,对盛虹等企业影响很大。

化工原料紧缺,成本高企,化工企业利润被严重压缩。

想要保住手中的饭碗,就得把饭勺伸进上游的锅里。

“不往上游走,始终做不大。”

2015年后,国家发改委出台《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进口原油使用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》,随后一批民营企业获得原油进口资质。

民企可以同“三桶油”展开正面竞争了。

缪汉根说:“国家允许,我们就干,干了再说。”

在与地方政府的接洽后,缪汉根敲定了在徐圩新区投资建设石化产业园的重大项目。

已经建成的虹港石化负责供应盛泽的纺织原料;

而斯尔邦则生产高附加值新材料,与巴斯夫等国际化工巨头正面竞争。

这个大项目除了做石油炼化以外,还可以加工一种东西——甲醇。

甲醇俗称“工业酒精”,而利用甲醇可以反应生成很多种工业原料。

这里面有一条线值得注意。

把甲醇加工成乙烯,再用乙烯和VA(醋酸乙烯)制成EVA(乙烯-醋酸乙烯共聚物)。

EVA,我们运动鞋鞋底的发泡材料就是它,帮助你减震。

但除此之外,EVA还有很多种应用场景,比如光伏。

一块光伏板,如果你拆开,一般是5层“巨无霸”结构:

上表面是玻璃,下表面是背板,中间是太阳能电池片,外面套一个铝边框。

在玻璃/背板和电池片之间,都夹着一层EVA胶膜,可以帮助光伏板抵抗高温、潮气、紫外线等的侵蚀,保护电池片。

这层胶膜主要是用EVA粒子制成的,这就是东方盛虹EVA板块的主要产品。

VA的浓度不同,适合的场景也不同:发泡鞋底只需要5%~10%,而28%~33%浓度的适合做光伏胶膜用。

以前国产的光伏级EVA粒子很少,主要依赖进口。

2017~2020年中国EVA总体进口依赖度超过60%。

而且EVA工厂建设、扩产周期很慢,一般要3~3.5年。

但盛虹在甲醇化工板块的基础上,成为国内光伏EVA产能的领头羊。

截至2021年,盛虹旗下的斯尔邦,光伏级EVA的年产能超过了20万吨,全国最大,约占全球光伏级EVA产量的28%。

也是在这一年,中国EVA进口依赖度近几年来首次降低到60%以下。

切入光伏的蓝海赛道,也让盛虹挖到了新金矿。

2021年,盛虹EVA产品的毛利率高达44%,远超当年盛虹平均毛利17%。

接下来到2024年,盛虹还要建设75万吨的EVA产能,EVA总产能将突破100万吨/年。

斯尔邦,这家盛虹旗下的子公司,承载着中国新能源新材料的未来。

缪汉根说,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从巴斯夫、拜耳、杜邦这三个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音,他希望有朝一日斯尔邦能与这些国际巨头并肩而立。

然而鲜为人知的是,徐圩新区的这个项目却差一点胎死腹中。

缪汉根收到通知,盛虹炼化的环境评估报告被原路退回,项目暂时搁置。

他召集副总一起吃饭,说:“我们项目没问题,环评通过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
但其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:“要是真干不成,也是天意,没办法。”

结果2018年11月,国家领导人主持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,明确提出鼓励民企发展,让盛虹的项目在这个大背景下变得顺利起来,于12月拿到了正式批复。

主持这一项目的于会泳说:“过了窗口期,一切就都不可能了。”

盛虹是幸运的,中国光伏也是幸运的。

但当我们一方面为中国大型炼化企业的成就感到自豪的同时,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,相关的大型生产装置、装置中的一些关键部件仍然存在依赖进口的风险。

比如目前国内EVA相关产线,一些工艺、设备仍掌握在埃克森美孚、巴塞尔等海外企业手中。

因为EVA生产是高压生产,要使用高压管部件,这种部件要排队一到两年才能买到。之前这些设备需求量并不大,现在光伏需求突然爆发以后,排产紧张造成了产能投放较慢。

从产品国产化到装置国产化,中国大型炼化企业还有一段路要走。

时至今日,盛虹已经逐步形成了“原油炼化-PX/乙二醇-PTA-聚酯-化纤-新能源新材料”全产业链一体化的格局。

从化纤到纺丝,从纺丝到炼化,从石油炼化到新能源新材料,盛虹走过的道路绝不是偶然,它揭示出中国新能源体系长期以来被人们所忽视的一点——碳中和不是要干掉石油,干掉煤炭。

碳中和将带我们重新认识它们。

尾声

新能源不是要扔掉旧的能源体系。

新能源本身就有方方面面会嵌入到现有的化石能源-化工制造业版图当中来。

因为可再生能源体系除了要用到矿产资源(比如硅和锂)作为能源装备制造的主材,还有很多的辅材辅料需要传统的化工行业来提供。

比方说光伏板需要用铝边框来封装,水电站需要大量的水泥,风电的塔筒,也就是“风车杆儿”需要用到钢。

新能源供给体系的自给自足、降本增效,同样需要这些上游的、大宗的、重工业体系下的国产化产品来提供支撑。

如果你问:中国人搞新能源有什么优势?除了我们有大量的民营企业会降成本,会搞国产化以外,中国有强大的、较为完整的重工业体系,有配套的供应链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生产资料,同样是我们的巨大优势。

没有便宜的铜铁铝,没有大规模的炼化装置,怎么搞新能源国产化?

在我们评价欧美、印度等国家地区发展新能源产业的壮志雄心时,这同样是我们可以参考、比较的一个维度。

而除此之外,我们还要重视新能源的“反哺”效应。

新能源供给体系同样可能给这些重工业提供新的生产资料,比如现在很火的——绿氢,也就是可再生能源发电,电解水制成的氢气。

中国44%的氢气需求来自于炼化行业,“蜡油、柴油加氢裂化+催化裂解”等各种技术路线需要氢气,而氢气成本已经成为炼油企业中第二大成本要素,仅次于原油成本。

中国光伏制氢的成本正一降再降,所以未来完全有可能出现的局面就是:

盛虹在大炼化板块下生产的光伏EVA,用在了更多的国产光伏板上;

更多国产光伏板发电制取的绿氢更好地满足了炼化板块的需求,替代了传统的用化石能源制取的“灰氢”,降低了炼化制氢的成本和它带来的碳排放。

新能源体系与传统能源-化工体系将产生更多、更紧密的联动。

盛虹的故事告诉我们:传统的、下游的产业,只要勇于攀登,勇于创新,同样有可能与新能源、新基建的各个板块发生自然而然的耦合——

你生产东西A的时候,满足了你传统产业的消费需求,而同一过程还可以生产东西B——B就是未来国家新发展格局下所需要的,甚至是急需国产替代的、卡脖子的东西。

所有人都知道芯片卡脖子了,但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涌进去做芯片。

芯片上下游各环节有无数的原材料、设备、零部件、辅材辅料等着我们去国产化。

盛虹从印染到化纤,从化纤到炼化,又在炼化+新材料大板块里着重培养国产EVA,这条路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启发。

不是只有某些地产老板那样,买足球队、造汽车,才叫多元化。

中国企业可以打造属于自己的“相关多元化”。

很多行业有这样一个规律:

你越往下游走,离消费者越近,大家越熟悉你,但你能触及的行业领域往往越窄;

你越往上游走,离生产资料越近,离消费者越远,大家越觉得陌生,但你覆盖的行业越广,你能支持的企业越多,最终你有可能提高了越多人的福祉。

中国不光要有很多的喜茶、瑞幸,中国还要有更多的盛虹、恒力。

要做好上游,不光需要胆识,需要知识,更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,才能用一个个项目支撑起百万吨、千万吨级的生产资料供给。

而看待这样的企业,我们不应该用衡量轻工业、轻消费企业的方式,去衡量他们的负债率和投资强度。

未来40年,无论中国碳中和做到了哪一步,我们都需要大量的新矿产、新材料、新能源供给来满足国计民生的需要。

在这个过程中,不要忽视那些快速成长起来的新秀,也不要忘记那些灵活转舵、触角敏锐的传统行业巨头。

中国碳中和,看百舸争流,观大象起舞。

来源:酷玩实验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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